來，和我一起鋌而走險：法國黑色電影一瞥

2021-02-25 09:23 發(fā)布

1946年，法國影評人尼諾·弗蘭克提出了黑色電影（film noir）的概念，這主要是針對當是時的美國電影，指的是興起于二十世紀四十年代的犯罪懸疑片，主題多數(shù)圍繞著死亡、暴力與情欲。由于1940年德國納粹占領(lǐng)了法國，好萊塢的電影全面停止上映。直到1946年，大量的美國電影才重新涌入法國的電影院。這使得法國人體味到了從未有過的新鮮感，他們對此有也了比美國更為獨到的視角，并且敏銳地感知到了這種自成一派的黑色風格。縱然黑色電影是在美國得以發(fā)展并興盛，甚至可以與西部電影齊肩，但不可否認的是，它是由法國黑色電影孕育出來的產(chǎn)物。

三十年代，在尼諾·弗蘭克提出“黑色電影”之前，法國并沒有這一約定俗成的影片類型，有的只是一種帶有黑暗、陰郁的風格——詩意寫實主義。這種風格往往營造出一種焦慮不安的氛圍，主人公通常設(shè)定為工人階級或邊緣人物，他們或在底層拼命掙扎，或被宿命引向毀滅，由內(nèi)而外地散發(fā)著悲觀氣息。這一時期的翹楚無疑是讓·雷諾阿、朱利恩·杜維威爾、馬塞爾·卡爾內(nèi)等輩，他們深受雨果、巴爾扎克等文學(xué)作品的影響，主題緊扣社會道德與人性良知，即使有的影片并不是以犯罪為主題，但形成的視覺風格已與黑色電影緊緊貼合。在此期間，一些電影制片人由于政治原因流離至法國，如弗里茨·朗、比利·懷爾德，他們所帶來的德國表現(xiàn)主義也給法國電影留下了長足影響。

二戰(zhàn)后，許多導(dǎo)演將詩意寫實主義延續(xù)到了犯罪電影中，典型如雅克·貝克的《金錢不要碰》，喬治-亨利·克魯佐的《犯罪河岸》，這些影片包含了更多諸如暴力、情欲的黑色元素。于利恩·杜維威爾在《謀殺時刻》中刻畫的蛇蝎美人形象，也讓女性在以男性為主導(dǎo)的黑色電影中舉足輕重。隨著新浪潮的到來，法國電影的拍攝風格發(fā)生了整體的改變，但仍然可以從弗朗索瓦·特呂弗的《射殺鋼琴師》、讓-呂克·戈達爾的《阿爾法城》找到黑色的影子。

以下七部影片作為法國黑色電影的代表，不僅能夠使我們更直觀地將它們與美國黑色區(qū)別開來，也可以讓我們對三十至六十年代的法式犯罪片有一個粗略的了解。

衣冠禽獸La Bête humaine

（1938讓·雷諾阿）

在雨中纏綿的雅克與賽維麗娜

1937年，《大幻影》的問世取得了前所未有的成功，讓·雷諾阿緊接著根據(jù)愛彌兒·左拉的小說制作了《衣冠禽獸》。讓·伽本飾演了一位內(nèi)斂的火車司機雅克，他的雙眼充滿著迷茫，處在人群中卻又十分孤獨，他將自己的愛寄托于火車，甚至為它取了愛稱。一天，雅克恰巧在車廂內(nèi)碰見了剛完成謀殺的賽維麗娜和其丈夫，他對優(yōu)雅迷人的她一見鐘情，于是在后來的審問中雅克沒有向警察說出事實。在賽維麗娜的引誘下，雅克對她越來越無法自拔，甚至愿意殺掉賽維麗娜的丈夫來共度一生，但終究沒有得逞。他逐漸發(fā)現(xiàn)，賽維麗娜并不像他想象中那樣專情于自己，她還在舞會中與英俊的舞伴眉來眼去。這就是他愿付出一切所換來的真愛嗎？雅克選擇了毀滅他得不到的美，同時也選擇了自我毀滅。本片中的火車一直貫穿始終，甚至可以看作為一個“角色”，它用冷峻的目光看著這場悲劇的起承轉(zhuǎn)合，隨著鐵軌無情地駛向遠方。

烏鴉 Le Corbeau

（1943 亨利 - 喬治·克魯佐）

“烏鴉”的匿名信

亨利-喬治?克魯佐通常被人拿來與希區(qū)柯克比較，雖然兩者都在恐怖題材上取得了非凡成就，但克魯佐是更為歇斯底里的那一種，從他的第二部長片《烏鴉》就可窺一斑。故事發(fā)生在一個相對閉塞的小鎮(zhèn)里，醫(yī)生雷米為人誠懇，忽然有一天被一位署名為“烏鴉”的人告發(fā)，聲稱他與有夫之婦曖昧并且暗地實施流產(chǎn)手術(shù)?！盀貘f”一直沒有間斷寫信，他/她揭發(fā)著每個人心中陰暗的秘密，難辨真?zhèn)危巳硕枷萑肓丝只?。人們對于事物的偏見與自私也在此刻被放大，雖然每個人都有充分理由證明自己不是烏鴉，但每個人也都是烏鴉。雷米醫(yī)生在朋友的幫助下致力于追查幕后的真相，想要證明自己的清白，他甚至都不敢輕信美人丹尼斯的示愛。最后，正當雷米以為鎖定了目標時，意想不到的事情又發(fā)生了。

《烏鴉》中多處使用仰視鏡頭，使原本就壓抑的氣氛顯得更加濃厚，讓人感到無法逃離，這也在克魯佐日后的作品中成為獨特的個人風格。該影片還讓克魯佐陷入了不小的風波，先是被電影公司解雇，接著就被法國政府明令禁止制作電影。但在解禁后，他用自己最擅長的手法制作出了更驚心動魄的《惡魔》、《恐懼的代價》。

如此美麗的小沙灘

Une si jolie petite plage

（1949 伊夫?阿勒格萊特）

皮埃爾走向小屋

伊夫?阿勒格萊特對于黑色題材也是駕輕就熟，《如此美麗的小沙灘》是他相對早期的作品。影片從一個冰冷的雨夜開始，皮埃爾走進一家酒館入住，大家對這個神秘的到訪者都感到很好奇。讓?塞維斯扮演的弗雷德尾隨皮埃爾而來，并且知道他的身世，想以此換取利益。實際上，這里曾是皮埃爾的故鄉(xiāng)，他好不容易輾轉(zhuǎn)回到這里，還從另一位戰(zhàn)爭孤兒身上看見自己過去的影子，可是他卻因為謀殺罪得趕緊離開。但在最后關(guān)頭，皮埃爾放棄了逃避，他毅然地走向海邊的小屋。片中人們口中夸贊的小沙灘始終被籠罩在陰雨中，沒有任何生命的跡象，只有無限的蒼涼與孤寂。阿勒格萊特在結(jié)尾采用了拉鏡頭，讓我們深深體會到了小沙灘的“美麗”。

金錢不要碰 Touchez pas au grisbi

（1954 雅克?貝克）

激烈的槍戰(zhàn)

《金錢不要碰》倒是與美國黑色電影有著許多相似之處，此類匪徒片都是以硬漢為主角，一邊是兄弟道義，一邊是蛇蝎美人。讓·伽本以他慣有的厭世姿態(tài)飾演一位已經(jīng)隱退的黑道人士麥克斯，他時常游于燈紅酒綠，做派穩(wěn)重不輕佻。而友人瑞頓則喜歡與情婦打情罵俏，雖然麥克斯發(fā)現(xiàn)瑞頓的情婦與他們的生意伙伴有染，卻并未多言。當他因生意意外獲得八塊金磚時，卻因瑞頓的情婦陷入了麻煩，瑞頓遭到了綁架，贖金就是這八塊金磚。麥克斯帶人前去解救友人，與對方發(fā)生了激烈的槍戰(zhàn)，隨后把受了傷的瑞頓帶去給醫(yī)生包扎。最后當麥克斯準備吃晚餐時，醫(yī)生在電話里說瑞頓不幸逝世，他表面上沒有顯示過多的情緒，準備繼續(xù)享用晚餐。

雅克·貝克直白地講述了這短短三天內(nèi)發(fā)生的一切，除了片中經(jīng)典的槍戰(zhàn)以外，毫無繁復(fù)的渲染，剩下的則是留給觀眾細細品味的空間。對于物欲與情欲，適可而止便罷，不然只有死路一條。

男人的爭斗 Rififi

（1955 朱爾斯·達辛）

托尼受傷的腿

朱爾斯·達辛本是美國出身的猶太導(dǎo)演，在四十年代就已經(jīng)拍攝出像《不夜城》、《血濺虎頭門》這般優(yōu)秀的黑色電影。然而，由于電影中所展現(xiàn)的暴力血腥與對真實生活的披露，達辛受到了當時麥卡錫主義的迫害，隨之被好萊塢列入了黑名單。這并沒能阻撓達辛對電影的熱愛，他選擇動身去了歐洲。在法國，達辛終于得以機會制作小成本的《男人的爭斗》。

影片講述了剛出獄的托尼本不想?yún)⑴c朋友喬的盜竊計劃，但當他與舊情人瑪朵再度會晤時，他發(fā)現(xiàn)瑪朵已是另一位黑幫老大的情婦。妒忌與憤怒使他沖昏了頭腦，他不僅打了瑪朵，還馬上決定參與了盜竊計劃。整個盜竊過程十分精彩，對白簡短，步驟詳細。盜竊的成功讓托尼信心倍增，逐漸贏回了瑪朵的芳心，但同時被黑幫老大知覺。黑幫老大便派人除掉托尼，還綁架了喬的兒子作為人質(zhì)。托尼為了喬的兒子鋌而走險，雖然受著傷卻堅持開著車護送他回家。在最后的片段，一路上孩童純真無邪的臉與托尼痛苦不堪的臉形成了鮮明的對比，達辛用了多個機位來展現(xiàn)這種痛楚，每一幀都使人感到壓抑無比。

謀殺時刻

Voici le temps des assassins

（1956 于利恩·杜維威爾）

凱瑟琳精心策劃的三角戀

于利恩·杜維威爾早在1937年就拍攝了詩意寫實主義的代表作《貝貝·勒·默果》，本片不僅為很多匪徒電影提供了優(yōu)秀的范本，還讓主演讓·伽本榮獲了更多聲譽，據(jù)說這還是格雷厄姆·格林撰寫《第三人》時的靈感來源。1956年，杜維威爾與伽本在《謀殺時刻》中再度合作，又為我們帶來了一部精良的黑色電影。影片講述了一個年輕女子凱瑟琳聽從母親的唆使，前去引誘身為餐館老板的中年男子安德烈，并同時與安德烈的年輕好友調(diào)情。她嫁給安德烈后繼續(xù)在兩人之間挑撥離間，甚至想借機殺掉安德烈從而獲得遺產(chǎn)，卻怎料一切都是玩火自焚。

本片塑造的蛇蝎美人形象與以往不同，女主角凱瑟琳看起來并不性感迷人，她甚至是帶有一絲羞澀。然而，如此清純的皮囊下卻隱藏著最危險的欲望，動起殺人念頭的時候絕不手軟。

射殺鋼琴師 Tirez sur le pianiste

（1960 弗朗索瓦·特呂弗）

在雪中中槍的蕾娜

在《四百擊》大獲成功后，弗朗索瓦·特呂弗并不滿于現(xiàn)狀，他希望制作出一部不那么法式的作品來讓大家刮目相看。于是，特呂弗選中了美國著名黑色小說家大衛(wèi)·古迪斯的作品進行改編?！渡錃撉賻煛返闹魅斯槔碓谝患也宛^里擔任鋼琴師，由于他的兄弟西科被黑道追殺，查理便助他逃跑，愛慕他的女侍蕾娜也被卷入其中。與查理進一步交往后，蕾娜才得知原來他曾是風光無限的鋼琴師，卻因妻子的自殺過上了隱姓埋名生活。黑道想盡辦法找到西科，甚至不惜綁架了他們年紀尚小的弟弟。在槍戰(zhàn)中為了救查理，蕾娜不幸中彈，查理也再次失去自己心愛的女人。我們從查理憂郁的眼神中看不見任何希望，仿佛增添了更多的膽怯與淡漠。末了，琴鍵繼續(xù)彈奏，仿佛又是一次悲劇命運的輪回。本片產(chǎn)生于新浪潮時期，不但散發(fā)著新生的力量，還帶有詩意現(xiàn)實主義的腔調(diào)，是一部不可多得的黑色電影。

從電影發(fā)展的角度，法國黑色電影誕生得更早更成熟，為美國提供了一定的知識儲備。在后來，法國又從好萊塢那里汲取到了新鮮養(yǎng)料，不斷進步和發(fā)展。在屬于黑白電影的時代，黑色電影顯得尤其殘酷，我們隨著片中人物遭受著厄運的折磨，在愛比死更冷的世界里體驗著墮落、絕望與幻滅，每一部影片的結(jié)束都恍如噩夢驚醒?，F(xiàn)如今，大眾對于黑色電影的界定已是模糊不清，但那些黑色經(jīng)典始終都展現(xiàn)著無窮的魅力，讓我們流連于那個黑暗世界，一步一步被吞沒于夜色之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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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/Lacrymosa 來源/導(dǎo)演幫（ID：daoyanbangwx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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